裁缝铺。
符玺犹豫了一会,拿出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了裁缝铺的掌柜。
“客官,这……太多了。我找不开啊。”
“无妨,拿着吧。”
符玺见那裁缝铺掌柜印堂发黑,估计活不了几天,也不再计较得失。
便用玉佩抵了这两套衣裳,与我换上当地的衣裳后快步离开了铺子。
如此才不会引当地人侧目,毕竟来的时候穿的都不是这个朝代的衣物。
“回去记得原价还给我。”
“喔。”
……自从魄珠离体后,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来以前对我的好都是因为魄珠。
我也略微心安,否则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前夫。
一如往昔,我作小厮装扮,他则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符公子。
几番询问后,我们终于确认这个地方的时间比我们所在的世界早了三百年。
正逢明末亡国的前一年。
百姓们虽还未到人吃人的地步,却已有乱世之象。已经连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乱军四起,只是还没打到北方来。
异常的气候似乎预示着王朝衰败的未来。
沿街的店铺开着的寥寥无几,招牌横七竖八的落在地上。
街上除了几个步履匆匆的行人,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反倒是走几步便能见到盖着白布、草席一卷,或老或小的尸体。
一路上看到的棺材铺都生意火爆,棺材甚至铺开摆到了街面上。
我们继续往东面走着。
出发之前,符玺占了一卦,卦象上说往东走便能与故人相逢。
我猜那个故人,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顾星灿吧,不过心底又着实没什么底。
途经一个医馆,余光瞥见里头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的病患,符玺嫌弃的眼神瞟过他们:“怎么那么臭?”
我同样捂住鼻子,向内望去。
只见那些病患身上发着一个个硕大坚硬的丘疹,臭味便是从那一个个溃烂的灰黑色丘疹中发出来的。
事不关己,已不劳心。
我们并没有停留,笔直往前行,却不料一个熟悉的身影撞进了我的视线。
“湘竹?”
我眼睁睁见着她穿着一身布衣包着头巾,骨瘦如柴,脸色蜡黄,手中捧着一个鼓鼓的钱袋,与我们擦肩而过,疾步冲进了药铺之中。
“跟上她。”
符玺硬着头皮站在医馆外,却不愿意再迈出一步。
这意思是叫我进去探探,我点点头,这臭味是大了些,他就是进来,我都怕他当场吐出来。
我随手撕下一块衣角,捂住口鼻,系在脸上,便憋着气走了进去。
“大夫,求你救救我相公,他被传染了!”
“要多少钱,你说,我都去想办法。”
“我们家不能再死人了,这下去是要绝后了呀!”
湘竹跪在地上死死抓着掌柜的衣袖,双眼通红的哀求着。
当我目光从湘竹身上移到那药铺掌柜的脸上时,我又一次错愕了,门外的符玺瞪着一双狐狸眼亦是一脸无措。
这不是地府的那个殷司霁吗?
他怎么在这里?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无论湘竹怎么哀求,他都无动于衷,不发一言。
很快,从他身后闪出一名与我作同样装扮,口鼻遮着布的女子,对湘竹好言相劝:“我们医馆已经没有人力出诊了,你也看到了,这诊厅都躺满了。”
的确,随着越走进来,这地上越是横七竖八的躺着太多人,都快无处下脚了。
“陆晚凝,回后头去。”殷司霁厉声对那姑娘训斥道,显得有些不安。
那姑娘立刻像老鼠见了猫,怯怯的退了回去。
“恕在下无能,这疫病实在治不了。”殷司霁的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与惋惜。
我与符玺眼神交流了一番后,幽幽开口说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是游历到此的小神医。不如,你带我们去看看你的相公,或许我家公子有办法治呢?”
大概率,我感觉这个相公应该就是顾星灿了。
只是不知道他病的有多重?
湘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站起身拉住我的手:“太好了,你要多少钱,我都想办法凑给你。”
“姑娘,钱财乃身外之物,人命关天,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见我一脸诚恳,湘竹立刻拉着我就要回家看诊。
“这病,你看不了的。” 殷司霁在我背后轻轻叹了口气。
“何以见得。”我顿了顿脚步,并没有回头。
“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饶有兴致的回头看着殷司霁,他的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中藏着深深的哀伤。
“那就拭目以待吧。” 语毕,我跟上了符玺与湘竹的脚步。
湘竹的家离药铺并不远,这一世,她的名字叫小竹。
早早便被父母卖到有钱人家做了下人,有钱人家的少爷也顺势就将她收了房,做了通房丫头,再后来又扶正做了小妾。
只是随着王朝的衰败,湘竹相公家里也逐渐落魄了。如今已经沦落到了要靠小妾出去赚钱,才能养活一家人的份上。
湘竹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不但照顾着相公与公婆,还有正房太太。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家子都不知何时逐渐染上了时疫,现在整个家里只剩了湘竹与相公这两个活人。
相公一开始还只是咳嗽,怕冷,都以为是普通的风寒。
可谁知道忽然有一天便咳出了血痰,脖子从那天开始变粗,触碰上去有肿胀感。
再后来甚至咳出了血,身上也出现了瘀斑、发绀,腿上今早开始失去了知觉,撩起裤腿一看,那脚掌已失去了知觉。
这症状与之前死去的亲人如出一辙。
“有泄肚子吗?” 符玺忽然出声问道。
“哎呀,您真乃神医,有,他吃不下东西,有几次泄的可厉害。” 湘竹连声点头道。
符玺的表情很凝重,在我耳边低声说:“烈性时疫,不是一般的病。这地方古怪的很,等下你先进屋瞧瞧。”
说着他也扯了一块布,捂住自己的口鼻处。
我点头答应,很快湘竹将我们带到了她家门口。
“相公,我带郎中来了。”
我与符玺跟着她一同走进了院中,这是一间很小的院子。
符玺进了院子就不愿意再进屋了。
只得我跟湘竹进去,美其名曰:我家公子习惯我先初诊,他再复诊。
神医嘛,总是有些怪癖的。
对此湘竹十分谅解,毕竟现在这个世道,能找得到人看诊已经很不错了。
湘竹径直撩开了床帘,我盯着那榻上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果然是顾星灿。
我便借口看诊,要求湘竹先出去等待片刻,要先为他检查一番。
等只剩我与顾星灿时,我伸出手拍了拍他装睡的脸,凑上前去低声道:“顾星灿,别装了,我们来找你了。”
听到我的话,他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先是难以置信的看了我一下,接着立刻紧紧抱住我。
他哽咽道:“裕儿,你终于来了?!你快带我走,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我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放松一点。他却死活不肯松开我,我只得任由他抱了一会儿。
“到底怎么回事。”
顾星灿定了定心神,对我吐出实情。只是这一番话将我震的头晕目眩。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拉到了门外,竟直接从高处坠落下来。等我再醒来,已经变成了湘竹的相公。”
“我尝试过许多办法,都不能联系上你们,也没办法离开。”
“在这里,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湘竹好像都是听不到、看不到的。怎么说呢,她就像话本子里设定过的角色,她只会按照她自己的剧本去演绎。”
“什么意思?”
我听的有些云里雾里的。
“就是说她执意认为我患了时疫,还咳血了甚至吐血了,可是实际上我并没有。”
“无论我是多么的健康,她都视而不见,包括这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所以我就只能扮演这个卧床的相公。”
“还有,裕儿,我觉得这里的时间有问题。”
这是第二次提到时间有古怪,之前符玺也说时间不对。
“什么问题?”
“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们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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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里的一年约等于外面的一个时辰,从你被拉走,到我们跳下来找你,绝对不超过一个时辰。” 符玺被我拉进来“复诊”了。
“我在这里的一年都快疯了。” 顾星灿焦躁的抓了抓头发。
“所以我们只要在十年内回去就行?魂魄就能和肉身合二为一。”
我掰着手指试探的问道,“去掉已经在地府消耗的两个时辰,我算的对吗?”
符玺一脸生无可恋,像看傻子一样怼起我来:“你要在这里留十年?你是疯了吗?”
顾星灿紧紧抓着符玺的袖子吵闹道:“我才不要留在这里!我要走!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符玺不耐烦的立刻出言打断我,“现在顾星灿找到了,必须马上寻找出路。我看那个殷司霁就很可疑,就从他那里入手。”
顾星灿连忙说:“还有一点,就是一旦到了十二个时辰,无论我身在何处,第二日起来,我都会回到这张床上。我根本走不出这个院子。”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刚怎么不说?”符玺的眼神如果能喷火,顾星灿已经被烧成炭了。
顾星灿:“……”
我也感觉脑门突突的,这里的一切都如此的怪异。
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我在脑中飞速的运转着,一条线索即将呼之欲出。
“顾星灿,你在这里一年了,你知道这里现在是哪里吗?”我缓缓问道,“比如,这里离符惕山有多远?又或者说,这里离泉斛村,有多远?”
顾星灿双眼有些躲闪,思考了片刻:“没错,这里再往东十里便就是泉斛村。只是现在的泉斛村,叫‘锁龙村’。”
还不等我说什么,顾星灿直接盯着我的双眼:“还有‘太清观’,也在这附近。”
阴冷的感觉如一条蛇,从我的后背爬上来,将我死死缠住。
“有趣,实在有趣。”符玺的那把折扇一下又一下的敲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我们三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先去泉斛村瞧瞧,再去探访殷司霁。
“姑娘,你的相公病的很重。但我们神医是有法子的,只是需要些时日,还需要带他去外面方便治病。” 我站在院中对湘竹解释道。
湘竹二话不说给我跪下了:“大夫,只要我相公能好,倾家荡产我也给他治。”
我将她扶起:“不要说傻话。”
我与符玺便就这样如愿住进了湘竹的小院子里,冠冕堂皇为湘竹的相公看起了“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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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商羽睁开眼便愣住了,这里的布置……令他咂舌。
他立刻从榻上跌跌撞撞的打开门。
刚打开门,便见到一个小道士年仅十二、十三岁的模样,站在门口候着。
战栗的手,颤抖的声音:“这里是哪里?你……你是谁……”
那小道士恭敬的上前来,对着萧商羽一拜,疑惑的答道:“师傅,您是还没醒吗?这里是太清观,我是商羽啊。”
萧商羽一瞬间的哑然,三百年前,他回到了三百年前。
眼前的小道正是十二、十三岁时候的自己…… 三百年后来自未来的他却成了前世自己的师傅?!
这是多么的荒诞,却又如此的诡异与真实。
如此说来……
“商羽,你去后山喂过青蛇了吗?”
“师傅,您已经为它赐了名字,以后都得唤青懿才是。”
萧商羽有一瞬间,眼睛发酸。
青懿,对了,这是当年师傅给赐的名字。
——“这青蟒未来有化蛟的大机缘。丰功懿德,就赐单名一个‘懿’字。商羽,以后我们就唤它青懿吧。”
“是,师傅忘了。”
“师傅您忘了,我可没忘。我已经喂好它啦。”
忽然,萧商羽想起了什么,眼中似有晶莹,颤声道:“商羽,今年是哪一年了?”
“师傅您真是午觉睡的太久了。今年是崇祯十六年了。”
一记闷锤捶在他的心口上,竟然已经是崇祯十六年!
萧商羽伸出手:“商羽,你过来,给为师抱一下。”
“师傅,您可真腻歪。”说着,小道士熟练的爬到萧商羽的怀中依偎着,萧商羽伸出手抱住他,并缓慢的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深吸一口气,绝不可改变三百年前的历史,否则将铸成大错。
恐怕,泉瑶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一定要尽快找到阿裕他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