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作者:贤愚先生   幸得闻松最新章节     
    不久,北漠大君就派人前来传诏。
    “这么快?”
    朝会还没结束吧?
    曹瑞明心里七上八下,意外大君竟然会挑这样一个时间。
    大君之命,他不敢不从,也不敢拖延,派人取来了无垢手书后,便打算同传诏的侍卫进宫。
    “曹先生且慢。”替大君传旨的侍卫扫了一眼他身边的镇北军,“大君只诏了您一人。”
    侍卫说完,立刻警惕起来。
    预想中,镇北军听到消息应该极为不悦,会认为他们北漠居心叵测,从而引发争执,更不排除其中有冲动者,会直接动手。所以,他已经做好了一声令下战斗的准备。
    然而,事情完全超出侍卫所料。
    镇北军听后,面色如常,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竟就这样轻易接受了。
    曹瑞明装作不知他们的手段,道:“大人放心,镇北军会留守此处,只在下一人前往。”
    他早就预测到北漠不会允许镇北军太接近皇城,是以,早就嘱咐了他们,要低调冷静行事。
    传旨侍卫见过不少场面,听了曹瑞明的话,心里明白了几分,对他也有些刮目相看,“先生,请。”
    曹瑞明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跟着北漠人走了出去。
    待他们走后,阿鲁一双眼睛在镇北军身上转了转。
    张乐见了,问道:“何事?\"
    阿鲁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北漠也不如大祁阶级分明,他道:“这个曹瑞明好像还挺厉害的,他这水平,只是一个秀才?”
    曹瑞明在北漠的这些日子,阿鲁已经和他混熟了。又因为汪平英生意的关系,他对大祁比较了解,也就知道“秀才”在大祁的含义。
    阿鲁的话,张乐没法回答,他望向自己的战友们,他们也无法回答。
    阿鲁又问:“你们大祁是都这么厉害,还是只有他这么厉害?”
    都厉害吗?
    这话张乐是说不出口的。
    以前么,或许吧。
    但如今的大祁……他不敢说。
    像曹瑞明这样怀才不遇的“秀才”有多少?
    那些平步青云,大展宏图的人们,又有多少有这位秀才的水平呢?
    张乐忽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他的战友。
    镇北军中多的是寒士。
    为什么?
    走文无路,只能以武为生。
    至少军人这一块儿,还没有被世家彻底占领。
    他们只是不能居军中高位而已。日子比当文士的时候,还是好过许多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罢了。
    见无人回答他的话,阿鲁心里又明白了几分:都说大祁好,依他看,其实还不如北漠呢。什么“君子之道”,虚得很嘞,不如北漠庖丁吃得多,过得好。
    但这心里话,只能藏心里了。
    他是个直性子,可他不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傻子。
    阿鲁闭上了嘴,扔下他们,去厨房找吃的。
    过了一炷香后,曹瑞明抵达北漠皇宫。
    北漠宫殿和大祁书上记载的差不多。
    远看是一座座巨大的圆形帐篷相连。
    近看,则知是砖墙结构,外墙被粉刷了一层白漆,屋顶上方,镀了一层金。
    日光照耀下,金光闪闪,闪耀四方。
    像是流传千古的各式描绘中,天神下凡才有的场景。
    北漠皇宫占地不如大祁皇宫。
    而这短短一段路,他花了四十又三年,才有资格踏上。
    曹瑞明忽然心生一种“死而无憾”的感慨。
    进入议事大殿之前,他被迫停了下来,留在原地,等候传话和最终的召见。
    低头静静看着捧在手中的无垢手书,想到她对他的信任,忽然又不觉得“无憾”了。
    他要助这年轻的公主成为大祁之主,被青史所认。
    他要在有生之年,至少尝一次,光明正大走在大祁皇宫的滋味。
    这才叫无憾。
    “传——”
    “大祁曹瑞明觐见。”
    他昂首挺胸。
    迎接他人生的决胜局。
    是扶摇直上,还是遗憾败北,就看他能否接得住北漠大君和群臣的质问了。
    议事殿中,北漠各部落首领和大臣混杂在一起谈论朝事,毫无章法,互相争抢着话语。
    听上去嘈杂,看上去混乱。
    尤其北漠人都高壮如山,此刻挤满了整个大殿,曹瑞明只觉得呼吸都快呼不上来了。
    这样乱七八糟的情形,在大祁人眼里,跟菜市口的情形,差不了多少。
    曹瑞明没有因此嘲笑轻蔑,反而神情一凛。
    他们议事的形式乱,但他们议事的内容却是句句点睛。
    这一刻曹瑞明心明如镜:整间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是滥竽充数、徒有其表、虚有其名。
    能统领这么多能人的人,必是大能。
    这位大能的样子,他还没有机会见到。
    他的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窥见正居中央的北漠大君图穆巴塔尔。
    大君传诏了他,却依然在议事, 无非是给他下马威。
    曹瑞明心中并无波动,他用并不地道的北漠语朗声说了句,“曹瑞明奉大祁启兴帝无垢之命,出使贵国,恭谢大君接见。”
    话音刚出,议论之声便渐渐停下。
    众人的目光一个接一个盯着这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
    一个来自大祁却会说北漠话的人。
    大祁人一向自傲,往年来北漠的使臣,可没有一个会说北漠话的。
    同时,聚在一起的身影开始一个一个散开,开始分居两侧。
    须臾,正中一人成了众星捧月之势——正是大君图穆巴塔尔。
    曹瑞明只望了他一眼,就不敢再对视。
    图穆巴塔尔已逾花甲,看上去,却像是曹瑞明的同龄人。
    他的气势,丝毫不输他认识的镇北军们。
    北漠大君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而后,回到座位入座。
    他斜靠在椅子上,“你就是大祁那个……无垢公主派来求和的人?叫,曹瑞明?”
    赫然是一口流利的大祁话。
    可曹瑞明已无暇关注,他更在意的是北漠大君的态度。
    无垢已然称帝。
    纵使帝位之争还未结束,但曹瑞明方才已经喊出了无垢的尊号,图穆巴塔尔却仍然称无垢为公主,言语之间毫无敬重之意,分明是对他们不屑。
    将“通商”故意曲解为“求和”,更是让他不齿。
    曹瑞明来时已有心里准备,但“主辱臣死”这个从开始识字起就被灌输的想法,太过根深蒂固。
    此刻一被激,迂腐固执之气涌上了头,他竟纠正大君的说法,“吾奉启兴帝之命,出使贵国,商议通商一事。”
    他强调了无垢的身份,强调了此行不是“求和”。
    “大君日理万机,中原之语生疏,似是用错了词。中原语源远流长,博大精深,错之一词,谬之千里。”他义正言辞帝道:“两国止戈,已有数十年之久,何来求和?此其一。胜国出使,贵国迎之,何来‘求’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殿之上,又喧闹起来。
    图穆巴塔尔微微抬手,嘈音又灭。
    “所谓‘启兴帝’不过是自立为王,除了她帐下谋士,谁人认?你,代表你们大祁?就算是有镇北军跟着,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孤肯见你……”
    图穆巴塔尔语气没有丝毫波动,看他的眼神像看挣扎的蚂蚁,“用你们大祁的话说,这叫大发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