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缘听得出曹薇薇会普通话,但更听得出她一激动起来,那嗓音里就会时不时夹杂出至少一半儿的吴语。
故而齐缘基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好半天也只勉强了解到他家里刚死了个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整个大兴楼举楼哀悼,停业七天。
田沫听完她的断续之言,立刻向大兴楼送出了一些节哀之类的体面话。她在曹薇薇情绪平静后,马上把齐缘拉到他的身边,对她介绍。
“曹姐,这是保德宫的齐缘,他有些事情想问,不知道你有时间吗?”
“哦,哼,我们大兴楼好心给你爷爷祝寿,你们家却哈斯安达斯(好死不活)的污蔑我们偷东西。现在阿辉和阿周还在警局呢,你有事找警察问了。”
“曹姐,我们真不是怀疑你们偷东西,而且北边发生的事情特别复杂,一句两句话说不清啊。”
“是的,是的,北边的那些事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为了调查,我们迫切需要和大兴楼确认一些事情,所以请您赏脸。”
“哼,保德宫没有一个好东西,去侯云客栈等我吧。家里要办一场超度法会,办完了我们再聊。”
“全听曹姐安排。”
田沫答应中,急忙给齐缘送了一抹眼色。齐缘会意后,硬着头皮跟着田沫和曹薇薇往大兴楼店里走。
大兴楼饭店的布置和齐缘认知中的饭店很不一样,一进门并没有客堂和桌椅,却是一方摆满了小品盆景的芳草地。在芳草间略微一步之后,齐缘他们穿过了一处又一处亭台楼阁。
没多久后,曹薇薇在一处貌似是客房的宅邸处止住了脚步,打开门后将几个人留在这里,便转身和手下去了。另外一条正传出声声诵经声音的腊梅小路。田沫送别曹薇薇后,带着大伙儿进了那屋子。
她刚一进屋,齐缘便带着有些怀疑的口气问田沫,“你确定刚才那人就是大兴楼当家的曹薇薇?”
“对。”
“大兴楼里她最大?”
“对。”
“嗯,不对劲。如果她最大,那今日大兴楼里死的又是谁呢?”
“你看出什么了?来到这一路上,大家注意到大兴楼吊丧的摆设了吗?他们在每个入口都挂了白灯笼和艾草,这是厨行里典型的不堕道呀!这样大的场面,只有当家长、刀人或者大长辈去世才会摆来的。”
“不堕道,怎么讲。”
“嗨,都是点儿老迷信。我爷告诉我的。所谓不堕道是不堕于恶鬼道的简称。因为古时候人们迷信相信当厨子的人杀生多日后入了阴曹要堕于恶鬼之道。”
为了避免死后堕落于恶鬼之道,大厨在去世后会让徒弟在自己工作的店门上悬挂艾草,还有白色的灯笼。白灯笼是为头期的灵魂指引归路。
艾草则是贿赂鬼差的玩意儿,全因为传说中鬼差喜事艾味儿,得了这孝敬会替魂魄说好话,让他们免堕于恶鬼道。这门口挂艾的习惯,在保德宫里讲究的还算完善,齐缘的大爷爷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在自己百年之后也摆设出这样的仪式。
因为老人所教导的东西很晦气,所以齐缘只是听听而已。更实在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在大兴楼里看见这种古老的厨房里的送葬仪式,所以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门头挂艾草是有等级的,一只表示送的是资历老的伙计,两只表示送的是掌勺大师傅。五只表示送葬的是掌刀或者店里面辈分极高的老人。
咱们一路走来,我数了这里所有门头上都是正好五只,说明他们大兴楼送葬的人应该是掌刀或者很德高望重的前辈。”
“怪了,现在的大兴楼是曹大姐白手起家重新建立起来的,她的辈分在大兴楼里已经是最大的了。那这次葬礼送的是谁呢?”
“你不知道吗?刚才曹大姐哭哭啼啼的时候,我以为和你说了她店里去世的是谁呀?”
“或许是说了,可她话里大半吴语,我没能听懂。”
“没听懂!那你一口一个姐,一口一个问候的,回应的挺利索呀。当时怎么不问清楚呢?”
“田小姐做的没错。曹大姐伤心正浓,我们总不能在那种场合说,对不起,麻烦再用普通话讲一遍吧。”王七三帮田沫解释道。
“也是。不管怎么说,事情越来越怪了。”
“这种小问题就把你们难住了呀。出去找个伙计之类的问问不就知道了。”贯昶不屑道。
“不好吧?”田沫指了指那处正传来阵阵诵经声音的梅花小路提醒。
“人家在做超度法事,怕冲撞忌讳。”
“我的姐呀,你太把我当个孩子了,我肯定不会乱搅和的。”
贯昶说话间已然走出了他们休息的房间。而后,他一边向腊梅小路的地方走,一边告诉田沫和齐缘。
“我去个厕所顺便探路。有情况就通知大家,咱知道死的是谁,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贯昶说话间,身形渐渐消失在了腊梅丛后。田沫吩咐了一声小心谨慎后,便与齐缘坐着继续等。
又不知道等过了多久后,齐缘突然发觉那小路尽头的诵经声渐渐停了。而后又有十几个身着僧袍、背着法院用具,捏着红包的人陆续从腊梅小路那边儿走了出来。
这些人离开后,齐缘很快又看见曹薇薇带着两个手下人走到了他们的屋子。此时的曹薇薇眼眶子还是红的,明显在先前的法事活动中很流了一些眼泪。虽然伤感,但她见到齐缘之后也没了先前那般火气,而且主动问齐缘。
“想问我什么。现在说吧。”
齐缘自然想立刻切入正题,不过在观察到曹薇薇悲伤的状态后,却又感觉不妥。
“逝者为大,我看我们还是先进一炷香,聊表一下敬意。再说别的。”
“对的。曹大姐,我们这些当小辈的,却也应该尽一份孝心。”
“和我来吧。”
“好。”齐缘闻言,立刻拉着田沫随曹薇薇往那处腊梅小路上去。一路上,他很想找个机会问曹巍巍店里到底死的是谁,为何大兴楼要如此隆重对待。可是因听见人家的鼻子始终在出气,便终究没敢开这个口。
穿过满是腊梅的石板路后,齐缘到了一处白麻吊丧的楼阁样建筑。随着曹薇薇走进那建筑后,在前边儿的一堵墙上极显眼处,他们看见了一幅罕见的画像。
那画像里画着一个身穿红白艳色古裙的少女,少女手中提着一支腊梅,坐在一处井口边儿,正冲众人回身而笑。这画卷的画工极其漂亮,惟妙惟肖间将那慈眉佳人的美艳和顽皮表现的淋漓尽致。除了图画,在古群少女的一侧,还有光绪13年仙侠井嗅梅娘娘的落款。
除了正墙上这一抹惊艳的画作,齐缘还特别注意的画作前摆放着一个供桌。那供桌上只有一个黑底金字的牌位,写的正就是嗅梅娘娘四个大字。
“光绪13年,至少117岁,曹大姐大兴楼竟然还有这样一位高寿的老人。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哎,因为嗅梅娘娘她根本就不是人呐!”
三个人闻言全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