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规都是为我准备的?
作者:轮台猕猴桃   天地台最新章节     
    “下来吧,我们到了”,谢陈晃醒肩上的小男孩,将他放在草甸上。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尹焰童最后在他肩上沉沉睡去,谢陈走得很慢,担心惊醒这位丧父不久的可怜儿,一直到傍晚,两人才登上老松岭。
    尹焰童双手揉眼,惊呼道:“师叔居住的山岭,草木繁茂,真是风水宝地”。
    谢陈大笑,“那是自然,盖因我鲜血浇灌,不然何成如此盛景”。
    他很骄傲,这一年来,自己的血肉覆盖了草甸上每一寸土地,骨与血在泥中化为肥料,原本没到脚踝的草甸疯长,现在已有半人高,湛青碧绿,草茎粗壮,格外鲜嫩,若用来放牧牛羊,定能吃得肚圆。
    尹焰童扒开与他一般高的草株,一眼就看到那面雄伟石壁,似墙突起,直插云天,“师叔,那座木屋是你的居所吧?”。
    谢陈点头,“正是,花费好几斤心血才建成”。
    “师叔,脚下这黑色的石头是什么?”,尹焰童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不停发问。
    谢陈哑然失笑,“不是石头,是沥青,很少见的硬物,切成石砖,铺成小道,省得雨后泥泞”。
    “哇,师叔,石壁上有你的图案呢,背负巨石,手持宝轮,在虚空中行进,真是勇毅无双!”,尹焰童注意到了木屋左侧的巨大石刻,没办法,很显眼,占据了很大一片视野,想看不见都不行。
    谢陈很无奈,想不通白藏那样的人,为何偏在这里留下这样一幅图案,难道就是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不好,我的眼睛,好疼”,尹焰童大叫,捂着眼,谢陈忙蹲下身子扒开他眼睑查看,安慰道:“草密虫多,不碍事,给你吹出来”。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虫子,尹焰童又不疼了,遂作罢。
    两人顺着沥青碎石铺设的小路走到了木屋门前,尹焰童看着那片被谢陈圈划出来的小院,同样铺满黑色沥青,与他以前所见石板材料不同,别有意趣,忍不住跑在上面蹦跳,“师叔,这院子结实,就是有些难闻”。
    “无妨,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待他打开木门,尹焰童才发现,那难闻味道原来是从屋内飘出,即使谢陈已让他在外等收拾妥当再进入,他还是退出好远,不断用袖子捂鼻。
    “一直独自居住,修炼紧张,顾不得清洁”,谢陈也不好意思,转得飞起,不停收拾物资。
    尹焰童站在草下,肥硕草头弯曲,几乎触在他头顶,白嫩男童大咧咧挥手说道:“无妨,你我男子,不拘小节”。
    谢陈愕然回头,猛然大笑。
    “师叔,我晚上害怕,要睡里侧”。
    谢陈笑道:“没事,我在里侧多垫几层被褥”。
    “师叔,我半夜还要撒尿,在里侧不方便哎”。
    谢陈哭笑不得,“那我睡地上,把床留给你”。
    “不行,我自己在床上也害怕”。
    谢陈感到这位小师侄真难伺候,便不回答,专心收拾屋子。
    尹焰童趴在院子石栅栏上,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谢陈收拾,突然说道:“师公好偏心,专为你在石壁上刻画”。
    正在搬动大铁锅的谢陈停滞了一下,略有不快,“如果这算偏心,赶明儿请山主给你也画上去”。
    他不服不忿,尹焰童身在福中不知福,山主明明最宠你。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谢陈就起身,摇醒熟睡中的尹焰童,强行带他来到屋外草甸上,等待白藏来安排修行事宜。
    现在他已不再需要登山增强体魄,师徒两人的默契是,天亮前,白藏以磨盘手或锤击将谢陈全身锻打一遍。半个时辰后,天色明朗,便开始一天的对战,在交手过程中,白藏总能演化各种武学,击打谢陈,让他在实战中逐渐掌握各式武技,也间接炼体。
    可以说,有进步,谢陈与人交手,经验丰富,手段众多,但就是迟迟无法破境,令人愁恼。
    “师叔,我们起这么早干什么,天还未亮”,尹焰童睡眼惺忪,打着哈欠。
    谢陈一瞪眼,严肃说道:“山规第一条,不得惰懒。修行中人,岂能贪睡,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等着就是”。
    “我太困了,昨晚你半夜打呼噜,我睡不着,我要回去睡觉”,尹焰童抬腿就要走。
    谢陈忙拉住他,告诫道:“你师公门规严厉,最烦睡懒觉,一旦发现就要遭受毒打!”。
    他这样说,尹焰童顿时清醒不少,“这么严厉,那,我等一会”。
    一直到天边将亮,两人大眼瞪小眼,也没见到白藏人影。
    “不好,山主八成是睡过头了,我去叫醒他”,谢陈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让尹焰童不要乱跑,他顺着山道,飞快跑向草屋,身后飞起一道烟尘。
    “师尊,师尊,快起来,天都要亮了”,谢陈趴在草屋门前大声喊叫,惊起无数飞鸟。
    白藏正在清修,被谢陈惊动心神,推开门,面色不悦,还不待他说话,谢陈拉起白袍就走,“还要修习晨课,天都快亮了”。
    “焰童师侄都快等睡着了”。
    白藏挣脱他手,一拳将谢陈砸趴在地上,听声音,应该挺疼。
    “你叫他起床这么早做什么?”,白藏发怒。
    谢陈委屈到想要流泪,“修行啊,山规第一条,不得惰懒,我很早就带他在老松岭上候着了”。
    “憨货,那是以前,你以后每天早上为他备好饭菜,辰时以后再开始修炼”,白藏怒不可遏。
    谢陈不服气,“山规说了,不能惰懒”。
    砰!
    白藏又打了一拳,教训道:“你不得卯时醒来生火做饭,哪里惰懒?”。
    嗯,这话没毛病,他谢陈是得起个大早准备,无法偷懒。
    “让他回去继续休息,你去做早饭”,白藏转身走回屋内,留谢陈一人呆坐,他有些被绕懵了,掰着手指头捋了半天,凄声喊道:“合着这些山规都是为我准备的?”。
    无人回答,谢陈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返回老松岭,请小师侄补个回笼觉,自己撅起屁股吭哧吭哧烧火熬粥,炒菜,做早餐。
    “肉身体魄强横,敲击隐有铁鸣,寻常手段已对你无用”,上午,白藏在草甸上对着谢陈锤击一遍,少年全身血肉模糊,骨头全部碎裂,可是却再无增进作用。
    谢陈一边忍受疼痛,一边扭头看着尹焰童在草甸上疯跑,捉蜂引蝶,拨草爬树。
    接着,白藏手化巨大磨盘,将谢陈握在其中碾磨,又是血肉成粉,极度凶残。谢陈还是不时扭头看着尹焰童,小孩子玩累了,瘫坐在木屋前打瞌睡。
    “你总是看他干什么?”,白藏终于忍不住发问。
    谢陈好奇问道:“他不修行,就这么疯玩?”。
    白藏冷笑道:“羡慕的话与他一起,我也不再教你”。
    “不是不是,小孩子根骨未成形,不是越早修行越好么”,谢陈连忙解释。
    白藏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你的路要难一些。他么,再有一年差不多就破境了”。
    谢陈惊坐起,难以置信,“他每日疯玩,睡到日上三竿,不锻体,不修习,也能破境?”。
    白藏训斥道:“自己的修行路都还没影,管别人做什么”。
    谢陈欲哭无泪,人比人气死人,尹焰童这臭小子,也不知是何等运气,深得山主偏爱不说,连修行也这般快,一年后就要超越自己这个师叔了。
    “真是,丢脸啊”。
    白藏将谢陈放在地上,对这位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弟子,他早就规划了一条修行道路,只是没有人知晓。
    “接下来一年内,继续熬炼筋骨,你的体魄极限还远远未到,需要常常苦练”,白藏开始安排。
    只是这一会,谢陈的所有伤势已恢复完毕,他并未浸泡药液,全凭自身就能做到这一步,再恐怖的伤痕也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先从扛山开始,身负巨压,才能榨出所有潜力”,白藏抬手,在割阙山十万里山河内寻找合适山头。
    谢陈双拳互抵,发出梆梆声响,他自信道:“师尊放心,寻常小山包还是扛得住”。
    下一秒,谢陈身形消失,落在草屋山下,看着头顶那遮天蔽日的巨大山头,谢陈忍不住双腿打颤,“师尊,太狠了些”。
    这草屋山,与老松岭,连带两山中间的金角尖,是割阙山内最高三座山峰,在群山中极为显眼,超越了数层白云,谢陈至今都不知道有多高。
    草屋山虽比金角尖略低矮,但也相差不多,放在别处,那是万古巨岳,现在,白藏要谢陈扛起这大山?
    可是,草屋山已飞起,隆隆而动,从谢陈头顶压下,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
    咔嚓咔嚓,骨碎声接连响起,谢陈从托山的双手开始,身高一点点变矮,不是陷入地下,而是骨头被压断,血肉飚飞,仅数息过去,他便全身骨头俱断,躺倒,巨山压在脸上,悬停。
    “哇,师叔扛山,真是壮士”,尹焰童跑到草甸边观看,又蹦又跳,“师叔硬气,一声不吭”。
    白藏轻挑手指,巨大草屋山上浮一寸,使山底紧紧贴着谢陈侧脸,他犹如被禁锢,没有任何活动空间。
    “自己想办法在日落前爬出来,不然草屋山就会落下”,白藏的话语依旧无情,锻体方法也变态。
    尹焰童眼看快要中午,说道:“师公,师叔被压在山下,无人做饭”。
    白藏拉起尹焰童小手,带着他飞远,“师公带你去仙府酒楼”。
    谢陈喘息半个时辰,全身伤势慢慢恢复,他尝试将山底打破,好让自己有一些空间。至于将山掀翻,那纯属无稽之谈,真正的翠仪境修士也无法做到。
    但是白藏早已在山底与地面施加了法术限制,寻常的山体也变得坚硬,谢陈在有限的空间内转腕出拳,平时可打碎巨石的汹涌力道却无法对山体造成破坏。
    “这可怎么办”,他一个人被留在这里,毫无头绪,上下空间不过半尺,他头抬不起,身挪不动。
    咯,半个时辰过去,山体竟然下沉了半寸,压断了谢陈肋骨,他大惊失色,骨断这种疼痛不可怕,但是草屋山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下降,看样子,日落前就要全部落地,那时,他也要被压成肉饼烂泥。
    啊,谢陈大吼,不断挥拳,结果当然是徒劳,山底连成一片,青灰色石岩比毕食安的身体还要强硬,他双手连续出拳,巨力反震,不多时便已血肉模糊,手腕也酸疼,使不上力。
    “就这样被压死,传出去丢脸不说,性命也难保”,他衣袍染血,双手指骨裸露,肋骨被压断,每呼吸一口都带着脏腑刺疼。并且,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山体再次下沉,巨岳压身的强大压力令他窒息,髋骨也被压负,大腿与腹部连接处的皮肉被骨茬刺穿,这些体表上的疼痛谢陈无惧,但是如影随形的压迫太渗人,被草屋山压顶,真会被活活压碎,再强大的体魄也要分崩。
    谢陈深知,平日里可以和白藏玩闹,说些大不敬的玩笑话,这位冷面山主也不会在意。一旦涉及到正事,比如今日的修炼,他如果掉了链子,不能完成目标,按割阙山门风,被压死也是活该,省得日后学艺不精到外面丢他白藏颜面。
    “割阙山人少,务求人人仙胚,不存瑕碍”,这是白藏在他修行之初就定下的规矩。
    虽然谢陈早上在草屋前悲痛大喊,怀疑这些严厉山规有针对自己的嫌疑,但此时容不得胡想,死寂气息悬在头顶,身下就是幽冥,他多待一刻,形势就严峻几分。
    “我还未踏入修行门槛,绝对无法掀翻山岳,师尊这样的考验背后定有深意,不会让我白白送死”,谢陈很聪明,想到了更深一层,白藏设置扛山名目,是为了进一步锻打他体魄,草屋山下脱身,难度极大,但不会大到无法逾越。
    “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在肉身上”,他想通关隘,开始审视自身,试图挖掘已经打磨到极致的潜在力量。“唯有再度突破身体极限,才有可能脱困”,谢陈不断思索,侧脸无法翻动,看着自己的右侧身躯,已经变形,血水褥湿大片地面,青色衣袍也湿淋淋。
    这一年来,他在白藏教导下有了很大蜕变,体魄强横有力,战斗技法也熟稔,很多危急关头手脚爆发的本能反击就可击败对手,那是在无数次磨砺中形成的近乎与生俱来的本性,已成为他肌肉中的一部分,无法摆脱。
    “可是,这样似乎不对”,少年很早就察觉到了不妥,他的思维无法跟上体肢,手比脑快,虽然战力强大,可好像不是自己本人在主导,而是身体内另有其神,潜在血肉中,平时不显,危急关头猛然爆发,比他更快做出反应。
    “体神名为本能,看似助我强大,实则贻害无穷”,谢陈双眼中有光芒璀璨,他大吼道:“我的身体,应由我自己掌控,力随心使,不得更移!”。
    他想明白了,于是便开始行动,双手平托,硬撼山岳,这次不是一股脑用尽蛮力,而是缓慢加大力度,他想试验,测探自己想法。
    “你给我停下,不允许发力”,谢陈大吼,他的双手颤抖,青筋暴起,显示出骇人的景象,枯瘦五指中蕴藏着不属于寻常人的能量,要与下沉的草屋山做抗衡。
    他在极力控制着力道,不让身体感受到死亡胁迫而做出对应,从指尖,到手掌,最后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这是谢陈与身体本能的抗争,他在夺回自我的控制权。
    “这体魄强弱不管,必须听我应我,只能由我”,他已经癫狂,双目通红,在与本能的抢夺中失态,甚至不去管再次下沉的山岳,任由草屋压负,再次下沉半寸。
    这次连脏腑也被压迫变形,他呼吸困难,全身鼓胀,手脚不受控制扭动,想要挣扎抵抗,不愿被压死。
    可是谢陈铁了心,他要先‘夺’回自己,竭力压制自身。
    “不能自由掌控的躯体,凭本能驱使,我宁愿不要”,他不敢深想,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自己将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物种?体魄强悍,杀气深重,但思维缓慢,与行尸走肉何异?
    咯!砰!
    在骨骼被压碎的同时,少年体内也有无形筋弦崩断声响,于外界无声,在他耳中却是天雷,“大筋断裂了”,谢陈苦笑。
    这是可怕的伤势,力道无法传递,全身瘫软使不上劲。
    足足半个时辰,谢陈都在默默疗养,等待筋络复原。
    草屋山隆响,再次下沉,谢陈心急如焚,自己全身鼓胀如气球,再遭压负定要爆裂,他顾不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体,双手托于山底,缓慢发力。
    “半数力道……”,他咬牙强忍,控制着双手爆发。
    “八成力……”,他大喝,手臂抖动,既要托山,又要对抗本能。
    “十成力……”,谢陈终于使出全力,可还是扛不动山岳。
    他怒喝,声音在山底与地面的夹缝中回荡,头上全身汗珠,大骂道:“出力啊,废物!只是十成力道就停止了?你不是最喜欢本能抗拒,为何无法再进一步!”。
    “我要你出力!”,少年愤怒大喊,他以心神控制躯体,这一刻,意志的力量压盖身体本能,他的脑中嗡鸣,血液在体内飞速流动,脸色通红。
    “啊!”,谢陈大吼,十指如铁钩嵌入山体。
    他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