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本想一把火烧死凌清辉,没成想他竟然如此命大,又见皇帝左手边站着惠太妃,不免奇怪:“太妃,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想多伤性命。”
惠太妃怒道:“谋逆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早些束手就擒,还可保你家留几条性命。”
杨嘉更加不解:“衡阳王从一开始就与皇后娘娘不对付,最后更是被她直接下令毙命牢房,连孩子也没活下来,太妃难道忘了杀子之仇?”
惠太妃一噎,下意识看向凌清辉:“我……”
凌清辉虽然心里狐疑,但仍是对她说:“我信你。”
惠太妃却想到了方才凌清辉冲口而出的质问,以及晴翠始终没有放松的戒备,她知道皇帝足够聪明,所以哪怕心里怀疑也不会受杨嘉挑拨,但她此刻不想再保守承诺了:“清荷已死,太后也已经过世,如今她的女儿女婿要杀我仅存的儿子,我做什么还替她守住这个秘密呢?”
心头徘徊多年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凌清辉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惠太妃:“我……我让你亲见骨肉相残。”
晴翠向右边树林里瞟了一眼,一声短促哨音响起,杨嘉还在震惊于皇帝与荣安公主并非同母,便中箭倒地。晴翠抽刀冲上去将他脑袋砍下来,不顾惠太妃的惊叫,向那些假兵士怒喝:“想活着就缴械投降!”
那帮私兵不过是些乡野蛮勇,哪见过自己拿刀砍人的女子?又见领头的已经死了,那穿着金甲的侍卫围上来,自己反抗断无生路,便都弃刀伏地投降。
凌清辉愣愣道:“这就结束了?”
晴翠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什么时候不能相认,非赶在这时候诉衷情!”
明璋幽幽道:“要不是听得入迷,他也不能走神成这样,被广阳叔叔偷袭成功啊!”
海初雪脸带怨念:“殿下,臣这是突袭,不是偷袭。”
“还不都一样!”明璋说,“广阳叔叔,云起她们怎么没有来?”
“她们护着各自的母亲先撤到安全地方去了,”海初雪笑道,“臣还没老呢!”
一个侍卫奔来急报:“高陵卫已反,正在同羽林卫交战。”
晴翠便说:“带着咱们的人,去这里最高点!广阳,吹号,告诉他们杨嘉已经死了,把他头颅挂起来!明璋,广阳号声结束后,就拿你的小哨子,叫她们撤到我们这里,也省得兵力分散。”
上次庚戌祸乱毕竟已是十年前的事了,这些一直跟着晴翠的老侍卫如今大多人到中年,还是先占领高地,以守为攻等待天亮更好。
正是夜色最重之时,高陵卫显然早有准备,选的都是夜视能力极佳的兵士,比乡野私兵强悍很多,又有专属号令声往来传讯,匆忙醒来迎战的羽林卫被压制住,只能且战且退,靠迂回战术拖延时间。
皇帝一行急匆匆上了塔楼,金吾卫层层把守,窗口架设弓弩。晴翠站在五楼上看,她与凌清辉原先住的宫殿已经扑灭了火,然而黑夜里更看不清外头了。
晴翠焦急道:“明璋,怎么云起她们一直没过来?你再发令,若无人回应,我就叫人去找她们。”
明璋忙拿小哨,急促吹了一段,当真无人回应。晴翠要派人出去,海初雪却劝住了她:“外头已经暂时停了,此时出去不明智。”
众人细听,果然四面寂静,更远处隐约有兵戈声。
明璋说:“不好,只怕高陵卫分了两股,一股不急着强攻,只管围住我们,另一股人马在外面杀的杀抓的抓。大臣们可都住在外头呢!”
晴翠心里着急,拿出自己的哨子,先急吹三声,又是两声长鸣,很快某处有了回应。晴翠细听声音来处,将九发连弩拉满猛射过去,只听一阵骚乱,有人喊着“怎么了”“死了”“中箭了”,乱哄哄闹起来。
明璋忙问:“你干嘛射死自己人啊?”
晴翠没空理她,拿起哨子吹了一段,轻快动听如同乐曲。
直到重新打起来,晴翠才说:“往这边来的时候我就听着高陵卫号声熟悉,方才想了想,应当是荣安府侍卫在里头传信,原先一起打猎时我听过。荣安没可能长年累月亲自训练高陵卫,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人弄几个过来,策反以后由这几个人负责战时联络。”
明璋好奇道:“所以你发令要求自己人回应你,是为了伪装成荣安姑姑?不对呀,你发的是所有侍卫都能听懂的帝王令。”
晴翠笑道:“荣安手底下有几个人,过于聪明,听见皇帝找自己的兵马,必定想着伪装成羽林卫,使我误判。所以他一冒头,我就射杀,你听现在,他们是不是没了哨声,改用锣声了?”
明璋细听,哨声是羽林卫的,锣声没听过,果然这一下敌我分明。
“那你怎么不怕羽林卫立刻答应你,结果被你杀了?”
“因为我的士兵有脑子。”
明璋气得翻白眼:“不说就不说!”
凌清辉给她解释:“李杰现是羽林中郎将,最熟悉你娘脾气,何况去年春训演练,你娘就是用这招把哨人捉到了,所以这回故技重施,负责喊哨的侍卫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不长脑子。”
似乎今日还是个阴天,已到日出之时,天光迟迟不亮,周围仍旧暗沉模糊,枪械交击声、喊杀声、锣声哨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浓重的血腥味逐渐散开,直到塔楼五层。
明璋脸色发白,直欲呕吐,忙抬袖子,翻出香盒,拿了一枚酸橘丸含在嘴里,心里更加担心云起她们。
又一股喊杀声隐隐传来,由远及近,众人都紧张起来,突然一阵哨声响起,明璋紧皱的眉头瞬间松开:“是云珂!啊,惠芳她们都在。嘉陵郡主也在。我的骁骑营来啦!”
凌清辉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黎晓说得对,确实该给你们单独一个少年骁骑营了。”
红日终于破云而出,仿佛只是一刹那,天色大亮,清晨山中笼罩的云雾终于消散。
站得高看得远,晴翠俯视山下,吩咐明璋:“告诉你的人,和羽林卫一起往西边撤,将那一片最好的平地让出来。”
明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两支哨声先后响起,骁骑营少年先撤,羽林卫略战一阵,才佯装不敌退下。看在荣安公主眼里,便是小孩子撑不住先跑了,羽林卫没了心气又要护着小孩,也受拖累,于是立即下令:“追过去!”
高陵卫与公主府侍卫一拥而上,占满了白板砖石铺着的大平台。
晴翠立刻下令:“发弩机!”
五层塔楼上万箭齐发,瞬间将白石台染得血红,高陵卫几近死绝,荣安公主眼见不妙,在亲信护卫下转头逃跑。
晴翠又下令:“羽林卫打扫战场,骁骑营立即上来。”
明璋快活地吹了小哨子,扭头奔下楼,与小伙伴们热烈拥抱。
待晴翠与凌清辉下楼,海云起便一一禀报:“当时情况紧急,李岱发现往塔楼方向的道路似乎有埋伏,我们想着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往外头去找黎晓统领。也正是去了才发现还有一支人马,正围了骁骑营苦战。”
海云起定定神:“我们就装作援军来包抄,用了个疑兵计,叫他们乱了军心,骁骑营就赢了。只是打扫战场收拾残局费了不少时间,黎晓统领忧心圣躬,自己带少部分人在外守着门,叫傅直统领带精锐回来,我们也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明璋叹气:“张方白玉京他们真个去战场了,我们没去,可你们也是真的经历了一场大战,就我在楼上干看着。”
丹英说:“你要是磕着碰着了,我们还有什么心气打下去?”
晴翠笑道:“现今战事未完,我们收个尾,也算参与了。”看着荣安逃离的方向,晴翠拍拍女儿后背:“去迎接你的成人礼吧。”
目送女儿带兵远去,凌清辉问她:“你不跟着去?”
“我还有自己的事要解决,”晴翠看着青翠远山,悠悠一叹,“去见我的幼容姐姐。”
公主府的残兵败将护着陈幼容从小路下山,身后兵甲撞击声渐渐响起,越来越近,陈幼容说:“广离,我走不了了,你带他们下山,去接应公主吧。”
晴翠追来时,山道上只剩陈幼容一人。
晴翠歪头看她:“看来今日又有戏听了,这一回是不是叫当阳喝断长坂坡?”
陈幼容笑道:“错了,是白门楼辞行。”
晴翠皱眉:“真讨厌。你就那么固执,非要认准我是曹操?”
“是或不是,都已不重要了。愿赌服输。”袖中一个瓷瓶滑入掌心。
“你的才智并未真实展露于天下,一直藏在凌清越身后,所作所为无人知晓。你难道就不想试一试名扬天下的滋味?你不是有很多壮志抱负要实现吗?这回可以放手去做了。”
陈幼容笑道:“下辈子吧。”说罢右手一举,将瓷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