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的在雪川城中住了这些日子才知道,原来如今的雪川城,被分隔成了两块。”
“雪川城方圆几十里,有一半都是依山而建,城里头地形崎岖不说,百姓少说有十几个族属,如何能被分成两块呢?”诸葛忆荪疑惑地问道。
“夫人可记得宣化门?”甘缪问道。
“自然记得,正是雪川城西面的正门。”诸葛忆荪说道,“难道如今的雪川城以宣化门为界,将南北区分开了?”
“正是。”甘缪说道。
“这是何人的主意?”诸葛忆荪问道。
“还能是谁?一定是城里那些为官做宰的老爷们,”月娇说道,“雪川城南那样的好地方,他们自然是先占起来,再把寻常百姓赶到山路多、冬天冷、还时常缺水的北城去。”
“可真是这样?”诸葛忆荪问道。
“是,只是被赶到城北去的,并非是寻常百姓,黎人的百姓仍旧住在城南,而几年前,大黎军队攻破雪川城后,就陆续将城中的旧民,迁到了城北,又以宣化门为界,在中间垒筑起一道高墙,墙的南边是黎人官员与黎人百姓所居之地,墙的北边是雪川旧民杂居之所,好好的一个雪川城,被硬生生的从中分开,隔成了两半。”甘缪说道。
“他们为何要如此安排?那城北多商铺、作坊,所产之物颇丰,若没有城北之民的供奉,城南的雪川世家公卿又如何能住的这般舒适?建了这一堵墙,岂不是形同自废武功吗?”诸葛忆荪问道。
“小人听说,是雪川刚被纳入大黎版图,被朝廷委派的官员接管之时,城中人不满这些黎人官员在城中为非作歹,还好重刑、无仁义,若是雪川旧民犯了一点错,便会被绑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当众鞭笞棰楚,激起了不少的民怨,又两任雪川太守、一位别驾、两个司马、三位府丞都被人暗杀。”
“做得好!这才是我们雪川的好儿女!”月娇赞道。
“解气归解气,可是正因如此,州府之人又如何会善罢甘休呢?”甘缪说道,“虽然不曾查清究竟是何人暗杀,雪川旧民又层层包庇,甚是团结,州府官员一时还不能奈他们如何,于是才想出了垒墙分治的主意。”
“这雪川城东西足足有三十里呢,要垒堵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月娇说道。
“这有何难?”诸葛忆荪说道,“他们连雪川城都能打下来,还垒不了区区一堵墙吗?”
“夫人说的正是,”甘缪应道,“民力不够,州府的人便征伐城外的村民们进城垒墙,以徭役免赋税,若是人手再不够,就调来巡防之兵,强行征伐百姓进城垒墙,不过三个月的工夫,这墙就垒成了,又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安插了十个哨所,日夜看守。”
“那后来呢?”诸葛忆荪问道。
“后来,州府官员便下令,雪川城的旧民一律迁往城北,限期一月,若有不从者,轻则受棍杖之刑,重则流配异乡,州府的人还说,早迁过去的,不仅可以免一年的税赋,还可分到好的房舍,若是晚过去的,税赋加倍,兴许连一间正经的房舍都分不到,只能睡街边的窝棚,如此一来,原本的城南旧民,大都抢着往城北跑呢,生怕睡当街的窝棚。”甘缪说道。
“那城南原本的雪川世家呢?”诸葛忆荪问道,“这些世家公卿可是在城南住了三百多年了,从雪川建城那会儿就迁到了城南住,世世代代皆住在城南,又都是诗礼簪缨之族,不会为了这点小利,连祖宗的基业都要抛却吧。”
“小人听说,州府的官员对这些世家另有安排,若是肯迁到城北去的,州府不仅是分给他们大宅,还会赐给他们一官半职,让他们来管辖城北的雪川旧民,城北之民每年的税赋,只交给他们,再由他们上交州府。”
“那不肯走的?”月娇问道。
“或者被州府的人强拉到了城北去,还有那些抵死不从,甚至组织家丁与州府武力抗衡的,就都被抄家灭门,一个都不留下,那一年,不知道因为这事,死了多少的人,从上流的世家公卿,到市井的贩夫走卒,在崔氏率兵入城大开杀戒后,又足足有三成,死在了这场迁徙之中。”甘缪说道。
“亡国之人,大都如此。”诸葛忆荪神情沮丧地说道。
“只是,侥幸活下来的城北之民那时候还不曾想到,这场灾殃,才刚刚开始。”甘缪摇着头说道。
“这话怎么说?”月娇问道。
“当日雪川城破,黎军是从城北打进来的,又在城北纵火,多少房舍,被付之一炬,因此城北能居住之屋,本就不多,迁到城北之人,有许多人家都住在断壁残垣之中。”甘缪说道,“再者,城北原本的商贾,多数在战乱之前,早就流散到别处,这商贾们一散,城北就更是死寂一片,万分萧条。”
月娇与诸葛忆荪听了,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月娇淡淡地说道,“想当初,我与姐姐时常偷跑到城北去逛,城北虽然不及城南那边层台累榭,多是高门大户,好不气派,而且城北多山,并不好走,可最是热闹,各国往来的游人商贩、僧侣道人,边地都是乐坊、食肆、茶楼、酒馆、赌场、青楼,鱼龙混杂,好不快意,如今怎的变成了这般?”
甘缪接着说道,“这就算了,还有州府的小吏,动辄便派人去搜刮盘剥,以至于城北街巷的铺子十家有九家都关着,许多人受不住小吏袭扰,都逃到了城外,街巷中只剩下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还有即将的孩童,旁边就有饿狗守着,只等他咽了气,那饿狗便上前去捕食他们的尸体啊。”
“怪不得,怪不得。”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说什么呢?”月娇问道。
“怪不得那一日伯彦在溪边说出那样的话,他一定见过饿狗扑咬孩子的场景,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忆蓁姐与伯彦也住在城北吗?怎的从来不听忆蓁姐说起过呢?”月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