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皇宫,含章殿。
这一日,元淮派人将七皇子常信召到了含章殿来,唐简卉也派文笏去永巷,将邓湄湘接到了含章殿后殿。
唐简卉做了一些点心,让人呈给七皇子吃,自己又命人去将邓湄湘叫来。
七皇子坐在殿中,看着文笏领来的妇人,常信认了半日,几乎认不出眼前面黄肌瘦、枯黄衰老、只穿着一件宫人衣裳的妇人正是她的母亲。
邓湄湘看常信这般,也不敢上前去相认,走一步退两步的,也深深地低着头,她日日夜夜思念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到了眼前,又担心自己如今的丑态,只怕会吓到自己的儿子,因此站在原地,脚上摔着秤砣似的,重的抬动不了,自己不过是个永巷的弃妇,哪里看如今身为皇后养子、已经被封为郑王的儿子?
而常信越看越是泪眼婆娑,只有十岁的常信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扑在邓湄湘的脚边,哭喊道,“母亲,孩儿不孝,让母亲那些地方受了这许多的苦楚……”
常信一边说一边大哭了起来,而邓湄湘也轻轻张开双臂,抱着常信大哭。
元淮看了,也不禁垂泪,他想起当年在姑苏那个夜晚,与邓湄湘初见、邓湄湘在姑苏的小河上抱着月琴、和着水音、唱着小调、那般妩媚柔情,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虽说当年是邓湄湘自作自受,可元淮看在眼里,也心酸得很。
唐简卉看了,也装着伤心抹泪的样子,可是她的心里,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一时一刻都没有忘了在邓湄湘身边的那些日子,只要邓湄湘一有个不顺心的地方,就拿她责打出气,每次都打得她遍体鳞伤,若不是唐简卉后来有幸遇到了沅姑,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因此她是一滴泪都不会留给邓湄湘母子的,如今这样不过是装模作样给元淮看罢了。
邓湄湘抱着常信哭了一会儿,常信搀扶着邓湄湘坐下,拿点心给邓湄湘吃,邓湄湘也低着头,卯足了胆子抬头看看元淮与唐简卉,仍旧是摇摇头,不敢吃。
唐简卉看了,也说道,“不过是点心罢了,七皇子拿给你吃,你只吃便是了。”
“是啊,母亲,吃吧。”常信也说道。
“多谢七皇子,多谢娘娘。”邓湄湘这才敢接过一块点心。
常信又与邓湄湘说了一会儿的话,没过一会儿,常信的乳母刘氏走进殿来说道,时辰不早了,七皇子也该早些安寝了,若是过了这会儿还不会,后半夜只怕七皇子睡不安稳呢。
常信担心往后与母亲见面就难了,因此执意不肯跟着乳母刘氏睡去。
元淮看了,对常信说道,“信儿听话,夜已深了,你明日一早还要进学,早些跟你乳母去安睡才是正理。”
常信一听,也不敢违拗父皇的意思,可是一想母亲要走,今后难以再见了,心中不免悲切,脸上的神情甚是委屈,像是快要哭出来了,让人看了也于心不忍。
只听唐简卉说道,“是啊,七殿下,安心跟你妈妈歇息去吧,今日既然已经同你母亲见了,往后难道还愁没有再相见的日子吗?”
“可是真的?”常信忘了礼数,直接对唐简卉说道。
“当然,当然是真的,”元淮说道。
“父皇恕罪,儿臣告退。”常信对着元淮作揖,又悄悄对一旁的邓湄湘说道,“母亲放心,孩儿改日再去看你,到时候给母亲带身体面衣裳、带些上等果子去。”
邓湄湘也微笑着点点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身宫人衣裳,心想,这已经是她这一年来穿过的最体面的衣裳了,哪里还有不知足的?
邓湄湘又想到,来日再见?傻孩子,这宫廷深似海,今日一别,咱们母子哪里还容易见面呢?下次见时,只怕是母亲入殓之时了吧。
“你也回去吧,朕得空再见你。”元淮说道,“康裕,送邓选侍回去。”
“是,”康裕说道,“邓选侍请。”
“贱妾告退。”邓选侍说道。
而唐简卉知道元淮今日辛苦,夜里替元淮好生推拿了一番,元淮也觉得松快了许多,遗憾的是,如今唐简卉怀着身孕,二人不能同房。
到了第二日,唐简卉又说想吃故乡的芡实鱼羹,可是宫中的庖厨都不擅长做这道菜,要么就是炖不出味来,要不就是芡实不够软糯,元淮心中急切,只听唐简卉说道,
“陛下,邓选侍也是姑苏人,不如就委屈她给臣妾做一碗解解馋吧。”
此时唐婕妤正怀着身孕,莫说是让邓选侍给她做一碗鱼羹,哪怕是让邓选侍给她当下人,元淮也是答允的。
“既然你喜欢,朕让人将邓选侍叫来便是。”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康裕,“一会儿下了朝,去将邓选侍召到鸣鸾阁来,再让御膳房预备些上好的莲子、芡实与几尾银鲫鱼,收拾好了,等邓选侍来给昭容娘娘做。”
“是。”康裕应着。
“文笏,你也和康裕一同去吧。”唐婕妤吩咐道,“将这匹红绢带上,劳烦她走一趟,只当是本宫的心意了。”
“是。”文笏也答应着。
可是等康裕与文笏刚走到上永巷邓选侍的住处,正看到裴皇后派人将邓选侍和侍女良珣绑在了庭院之中的刑架上,几个太监摁着邓选侍的肩膀,两个禁军侍卫正往死里杖打邓选侍。
康裕与文笏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眼前究竟又是为了什么,看皇后在此,也不敢多说什么。
文笏给身后的漱络使了一个眼色,让漱络赶紧回宫去,文笏又和康裕走上前去说道,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裴皇后对二人理都不理,看那两个侍卫停下了手中的大杖,大声呵斥道,“怎么停下了?本宫可曾下令让你们停手?还不给本宫狠狠打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那侍卫手中的大杖打得邓湄湘和良珣垂死一般地狰狞吼叫着,
“皇后娘娘,”康裕上前说道,“奴才是奉陛下的口谕,要传邓选侍往鸣鸾阁去的。”
“陛下的口谕?”裴皇后问道。“这邓选侍是个罪妇,她竟敢在房中做下布偶来诅咒陛下与本宫,本宫本不想惊扰陛下,以宫规处置她呢,等本宫处置完了,公公再将她带去也不迟。”
“皇后娘娘,不知您要如何处置邓选侍?”康裕问道。
“杖责一百,以儆效尤。”裴皇后冷冷地说道。
“娘娘,您也知道,这邓选侍身子薄弱,一百大杖打完,只怕她命都没了,哪里还能随奴才去呢?还请娘娘看在七皇子的份上,饶了邓选侍这回吧。”康裕说道。
“饶了她?那这贱妇犯下的大罪,你替她承担吗?”裴皇后质问道。
“巫蛊大罪,奴才如何能承担得起?”康裕说着。
“既然承担不起,还不退到一侧?你苦苦替邓选侍求情,难道也是邓选侍行巫蛊之术的同党不成?”裴皇后呵斥康裕道。
康裕一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退到了一旁。
文笏看了看那被反差出来的布偶,上前好生劝说裴皇后道,“皇后娘娘,巫蛊大罪,非同小可,只怕有人从中嫁祸,也未可知,还请娘娘详查此事,再处置邓选侍主仆也为时不晚啊。”
文笏话还没说完,只听裴皇后一巴掌打在了文笏的脸上,打得文笏半天都不曾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