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是。”
陆离挠了挠鼻子,接下来问的问题可能有点冒犯人家,因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嘴唇嚅动,开了又合,最后还是决定问出来:“那个,冒昧问一句,云清姑娘你从事这个行业多久了?”
果然,美人黛眉微蹙,对陆离的观感下降。
如梦馆是什么地方,虽然对外号称以抚琴风雅为主,但其实说来说去实质上还是个风流场所。这里的生意主要是靠二楼的营业撑着的,至于琴师,有了是增添风雅,没有也无伤大雅。
这里的琴师同样不乏貌美女子,只要出得起价格,一样是囊中之物。若不是她云清背靠东家,怕是也要被洛阳那帮权贵赎身带回家做小妾。
所以,当道人提及“行业”这一词时,云清首先联想到的是娼妓。
见美人脸色冰寒,眼含怒火,陆离便知道她会错了意。
“云清姑娘误会了,在下问这个别无他意。只是有位故人托我送一封信,而要寄给的人正是洛阳的某位清倌。在下初来洛阳,人生地不熟,更别说那些花柳之地了。想着云……呃如梦馆也涉及风月一事,就顺便问问姑娘。”
“在下真的没有别的想法。”最后又重复了一句,生怕云清误会。
“那么,道长说说,信是寄给谁的?”
云清还是将信将疑,狐疑的目光看向道人,问了一下。
“是一位叫云嫣儿的姑娘,也住在洛阳,是位清倌。”
“叫什么?!”
“云嫣儿。”
“谁叫你寄的信?”
“呃,一位名唤云三的人。”
对话中为了解除云清的戒心,陆离有问必答,却忽的发现云清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蕴含着委屈、思念、怨恨等等情绪。这几种情绪交织混杂在一双瞳孔中,陆离就这么盯着这对水灵灵的眸子,心头跳动了一下。
感觉……不用找了。
沉默片刻,只见云清缓缓开口,语出惊人:“奴家便是那云嫣儿。”
果不其然,当云清承认的那一刻,道人松了口气,不是因为她承认这件事,而是因为自己不用费心费力去找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诚不欺人。
“既如此,这封信还请姑娘收下吧。”
陆离从褡裢中取出一封信件,由于跟了道人长达一年的时间,信件表面的印泥已经开裂脱落。
云清慢慢伸手接过,拆了开来,看着自己父亲的言语,眼眸深邃闪着泪光。
须臾,一双春水眸子望着道人,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道长,你在何处遇见的他?他……他还好吗?”
陆离想了想,面不改色道:“还好,他还有一件未完成的心愿。所以没能及时回来见你。”
云三早已死去,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而道人也不怎么会说谎。可见着面前女子的水灵眸子,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只好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同时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不是欺骗,只是保卫一颗少女诚挚的心。
云清脸上黯淡神色更浓,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失落,语气淡淡自说自话:“哦,留下一封信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就跟当年丢下我和我娘一样,真是可笑了。居然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爹……”
道人也不知这安慰是否有用,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会,见云清还在哀伤,陆离率先说话:“云清姑娘,其实,在下这里还有一封信。”
云清抬眼看来,本就绝美的面貌,因为眼角的两条泪痕更显得楚楚动人。
“令尊有一位师兄,名唤风留,这是令尊留给他师兄的信。不知云清姑娘可认识这位?”
云清擦了擦眼角的泪,摇头否认:“他从未与我提及过这么一位人物,小女子也不认识。”
“这样啊?”
完了,还得费点心思去找一下这个师兄。
道人是最怕麻烦的,因因果果这些玩意最是缠人。好在脑子一转,又有了主意。
“这样吧云清姑娘,在下拿着这封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碰到这位风留。不如放在你这,您是云三先生的女儿,说不定那位风留会过来找您呢?”
“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那便放在小女子这也无事。”
云清此时神情疲惫,显然没有心思去思考其他事宜,只是胡乱答应道人,拿过那份信笺,随手放在一旁。
“既然曲子听了,信也送达,陆某就不叨扰了。”
陆离起身,带着山鸡一并告辞。
云清弯腰,盈盈一拜:“小女子就不相送了,只是道长记得,下次还要听曲,可来此找我,就不算道长的钱了。”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陆离告别完,下楼伸了伸懒腰,送完信,感觉肩头的担子都轻了不少。
舒展完腰肢,道人望向西城区的方向。
只是不知道另一头的因果之线,可有剪断?
“坏了,今日忘记去崔公那里听故事了。”
陆离忽然想起这件事,急忙抱着山鸡往西城区赶回去。
此刻的西城区,落日西斜,黄昏的色彩铺满街道,绚烂又瑰丽,仿佛这青石板天生就该是这种颜色一般。
街道上,一位老妇人忐忑不安地跪在路口中央,时不时抬头左顾右看,期盼着什么。
这时,远处飘来一缕青烟,萧萧袅袅,青烟中还藏着路人听不见的声音。
“坏事了!坏事了!差点忘记陆道长的嘱托,完啦完啦。”
青烟嘀嘀咕咕地飘进一户烟囱,顺着烟囱进入了这一户家里,掀开灶房的帘子走入正房。
环顾四周,正中央摆放着木桌,供奉着道祖和佛陀雕像。
城隍面色一肃,径直走过去,对着两尊雕像一拜再拜。而后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老人。
老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红润,气息平稳,寻常人见了不觉什么,可就是醒不来。
城隍细细一看,便知道病因。
这是受了大惊吓,三魂跑了一个,七魄走了三个才会导致如此。
不过并非死亡,魂不入地府,魄不归轮回,还有的救。
如果是凡间的奇人异士,就需要叫魂来唤醒他,可那太没有效率了。
城隍眼眸微凝,抬手间一道道黄色光辉聚在手中,那是大量的功德之力。
“魂来!”
一声怒吼,功德之力发散四周。
人死后若得功德香火之力,是能成神的。因此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对于鬼魂,有种难以言明的诱惑力。
不多时,几道魂光飞来。城隍抓住机会,顷刻伸手捕捉,再翻转手腕一扔,投入老人体内。
“嘿,成了。”
做完这一切,城隍大笑一声,原地化烟云消散。
在外跪着的老妇人自然不知道屋内发生的事,只是心里有些埋怨,怨道人不守信用。可这好像也怪不得道人,自己无故赶走那么多无辜的僧侣道士,估计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出手惩罚自己。
“老天爷啊,你若有眼,便让我家老头子醒来吧。老婆子我愿意用后半辈子去赎前世犯过的一切罪。求求你了呜呜呜。”
老妇人泣不成声,豆大的泪滴从皱纹密布的眼角挤出。
“咳咳咳——”
隐约间,哭声夹杂着一点咳嗽声。
王婆婆也听到了,立刻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后头。
“咳咳,老婆子,你在哪儿?给我倒杯水来,渴死人了。”
老妇人抬脚,跌跌撞撞跑回屋内,当见到床上醒过来的老伴时,又掩面哭泣。
“哭啥子呢,天天哭,不像样的。给我倒杯水去,还要下床干活养你呢。”
床上的老丈好像没事发生一样,有模有样地调侃老妇人。
王婆婆哭着上前,拥抱自己的丈夫。
“哎呀哎呀,咋还整这出捏,都老夫老妻的,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你个死老头,可不许走老婆子前头。”
“老啦,不中用咯,被媳妇这么骂,嘿嘿。”
同一时刻,刚回到家门口的道人极目远眺,展颜一笑。
“爱情啊,真是美好的东西呢。”